【名柯|萩詠】 離去之後

|萩原夢
|夢向創角 柳谷花詠

 

 

 

 

 

  察覺到的瞬間,雙腳就像是被施了凍結魔法般的停滯在原地。

  原本並肩而行的青年僅往前兩步便注意到她的異樣,立刻轉身確認她的表情並出聲詢問。

  「……鞋帶好像掉了。」低下頭的她答得心不在焉,目光緊盯著被綴有蕾絲的裙襬遮掩的鞋頭。

  要重新繫好就必須彎腰,然而彎腰的動作又會讓裙擺內襯沾到灰塵,然後這件衣服就得送去乾洗了,而且今天的裙撐好像也不適合大幅度的動作──當她還在思考如何抉擇時,眼前的青年豪不猶豫地蹲了下來,抬頭朝她綻開笑容。

  「哪隻腳?」

  討厭的花心鬼。不自覺皺起眉頭的她用力地捏了下他的臉頰,肌膚表面的異物微微摩擦著指尖的觸感有些奇妙,但也未能讓她將手縮回。

  「喂喂、我又怎麼了!」儘管擰著自己的力氣根本不痛不癢,青年還是習慣性用帶著笑意的無奈語氣發出抗議。

  瀰漫著不滿的視線沉默地望向狀似無辜的青年,緊閉的雙唇微啟,被刻意壓低的語句未能被他捕獲,然後、緩緩放手的她若無其事地交出右腳。

  青年下意識地吐出一聲極輕的低笑,將鬆開的鞋帶小心翼翼地繫回原樣。

  縱使得到這種猶如公主般的對待,她的表情卻沒有一絲欣喜或羞赧,而是理所當然地接受著。對她來說,那些他所給予的呵護就像是小學數學題一樣的絕對。

  ──花花公子。她仰望著站直後便高出自己許多的青年,將那個語彙緩慢且無聲地說出,然後自顧自地轉頭向前走去。

  青年沒有反駁,也沒有解釋。

  僅僅是自然而然地走回她身旁那個屬於他的位置。

 

 

 

  那股猶如烈火般炙熱的煩躁感始終縈繞在松田陣平的心口。

  特別是看見眼神空洞的柳谷花詠坐在客廳,手中握著那杯被他硬塞的白開水,猶如靜態植物般一動也不動||簡直像是停屍間並排的軀體。松田心想,下一秒鐘又對這個譬喻湧現出深深的厭惡感。

  「笨蛋,該出發了啦!」

  柳谷緩緩轉動著異常蒼白的脖頸,將毫無生意的面容朝向了他,那雙失去靈魂的眼球僅僅是注視著呼喚自己的松田,將眼前的身影投射在視網膜上卻未納入意識當中。

  她什麼也沒在看,什麼也沒有想。

  宛若一個空空如也的無機物。

  不管他朝著那池水塘投入什麼都不會產生任何波紋。

  松田邊壓抑著內心的衝動,邊將她拉離沙發再拖到玄關,難得注意到她還穿著睡衣後就將自己的外套蓋在她身上。平常都會叫嚷著抱怨松田粗魯死了的柳谷,依舊安靜著沒有任何反應。

  「……妳一定要去。」妳不在的話,那傢伙怎麼可能會放心。儘管曉得這些話語更像是自言自語,松田還是稍稍提高音量,語氣堅定地說了第二次,「妳一定要去。」

  松田翻遍玄關尋合適的平底鞋,就算他再不體貼也記得這種時候不該讓她穿上有跟的鞋子,翻遍鞋櫃後終於在深處找到一雙沾滿灰塵的布鞋。

  「穿上它。」

  低垂著頭的柳谷沉默地望著它。

  「妳不是耳聾吧?我說,穿上它──」松田低吼著重複了指示。

  她緩慢地將腳塞入鞋子後又再度停止動作。

  「還有鞋帶,綁一下。」

  水分沿著低垂的視線往下墜落,茫然注視著眼前的柳谷輕輕地吐出一聲微小的氣息,任由瞳孔積蓄的液體無聲地滾下。

  「……夠了沒有!」松田明白不應該對她發脾氣的,但就是控制不住那份衝動。

  現在所有事情都不對。

  不管是柳谷花詠,還是那個傢伙。

  煩躁地揉亂本就不算整齊的頭髮後,面帶不悅的松田還是蹲下身幫她繫好鞋帶。

  「我這輩子就只幫妳一次,就這一次!」盯著歪扭不正的成品,松田忍不住對著空氣吼道,「混帳!人都死了還要將這種麻煩事推給我!」

  很久以前松田就叫他不要幫她將所有事情都作得周到,然而萩原研二總是笑著回答「又沒關係反正有我在嘛」──說得那麼自信滿滿結果還不是死了,讓他不得不獨自面她。

  松田邊將揉爛的衛生紙塞給柳谷,邊火大地想著。

 

 

 

  她已經忘記萩原千速是如何說明的,唯有「萩原研二死亡」的事實清晰地留在腦海。從那個瞬間開始,眼前的所有事物都變得模糊不清,所有聲音也像是隔著薄膜一樣朦朧,身體更像是生鏽的機械般難以控制。

  同樣被稱作禮堂,喪禮的氛圍卻顯得格外凝重,被花海簇擁的萩原研二帶著合宜的笑容看向鏡頭。那張相片是警察學校畢業時拍攝的,萩原還跟她炫耀拍得多好看,柳谷則是不以為意地回說「感覺更像是牛郎店的定裝照」。

  結果成為了萩原研二的遺照。

  儘管感到有些滑稽,柳谷卻笑不出來。

  穿著陰沉的黑西裝也依舊漂亮的千速,染有哀淒的眼神靜靜地望著不發一語的自己,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又鬆開了緊握著她的手。站在千速身後的松田--那個一直以來眼裡都只有萩原千速的傢伙--難得將目光定焦在她身上。

  「走了。」

  她的視線緩慢地沿著那隻被粗魯地拉起的手臂投向松田,乾裂的嘴唇吐出的聲音格外沙啞。

  「……棺材……不是空的嗎?」

  「啥?」

  「棺材不是空的嗎?為什麼要說研二不在了?」抬頭望著松田的雙眼慢慢浮現淚水,在知曉萩原的死訊後,柳谷第一次真正將松田陣平的存在納入眼簾。

  松田認為現在的時機並不適合細問,因此他不曉得千速是如何向她說明的。

  「……全都被炸掉了。」屍體也好,手機也好,遺言也好,萩原研二來不及留下任何東西。纏繞在心臟的炙熱感緩緩上升,燃燒著勉強擠出回答的喉嚨。

  「……為什麼……哪裡都……」哽咽的語尾漸漸轉變成哭聲,柳谷下意識地反手握住松田的手臂,恍若宣洩般的號哭著。

  不善於慰藉的松田生硬地讓柳谷的頭靠在自己身上,無論是溫暖的擁抱或是溫柔的言語,絕對都是那個傢伙更擅長。

  結果,萩原研二留給他的只有這個禍害。

 

 

 

  松田陣平點了一杯可樂,坐在混雜著流行音樂及喧鬧人聲的速食店,不久後,皺著眉頭的柳谷花詠舉著托盤站在對面狠狠地瞪著。

  松田突地回想起幾個月前那個宛若行屍走肉的模樣。

  「約在這裡有夠沒品味的,難怪你一直都追不到千速姐。」在對面的空位坐下後,柳谷便注意到松田不發一語地盯著自己,「幹嘛?不說話是變成啞巴了嗎?」

  「……笨蛋,跟妳這傢伙講情調也太噁心了吧。」默默驅散內心湧現的懷念感,挑了下眉的松田答得毫不客氣。

  「哼,不受歡迎的傢伙。」

  「像萩那樣喜歡拈花惹草是有比較好嗎?我這是專情!」

  「你們兩個綜合一下或許還行。」

  發現到對話間自然出現的人名不會使她動搖後,前一秒還很凌厲的音調轉為淡然,「妳不穿那種蕾絲很多的裙子了嗎?」

  「那個人都不在了,再穿也沒有意義。」似乎是點了熱飲的柳谷將臉湊向紙杯的邊緣,小心翼翼地碰了下嘴唇,訴說的語氣聽來雲淡風輕,「我上小學的第一天,媽媽讓我穿了爸爸生前買的洋裝,那天只有他對我說『好可愛』。研二一定早就忘了,這麼無聊的小事。」

  怎麼可能忘了。松田心想。關於柳谷花詠的所有事情,那傢伙一件都不會忘記的。置身事外的他到現在都還記得萩原研二說起這件事時,眼神及表情洋溢著燦爛的光芒。

  但是他說不出口。

  這些事情,不應該由松田陣平告訴柳谷花詠。

  就像他對千速的感情也不曾想過藉由旁人來傳達。

 

 

  柳谷向來不認為自己的心靈不堪一擊。

  那些嘲笑了媽媽心意的笨男生,她全都毫不留情地予以還擊。很多時候,在哭泣前她更習慣以不服輸的表情看待一切。

  萩原研二死後,她不得不辭掉了辛苦獲得內定資格的理想工作,因為每當她的意識是清醒的,「萩原研二死亡」的事實就會迴盪在腦海,腸胃也不會傳來飢餓的警訊,眼淚更是會情不自禁地落下。

  那時的柳谷花詠完全就是喪失思考及行為能力的廢物。

  事後回想,那段期間的表現實在是太讓人擔心。然而,當時的柳谷也沒有思考這種事情的氣力。

  現在,那些洋裝被她收到衣櫃角落。偶爾,她會傳簡訊給萩原研二,直到帳號消失的那天,她還是會不停地按下傳送鍵。

  我不原諒你。

  我絕對不原諒你。

  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

  在萩原研二死亡的瞬間,曾經的溫柔全都轉變成侵蝕身心的毒素。

  所以,她不想忘記、不能忘記、也不會忘記。

 

 

  他們離開速食店時,她望著松田的側臉想再說什麼卻又覺得多餘。

  「……保重。」先前給他添了不少麻煩,但見到本人後還是很難將那句「謝謝」給說出口,最終想到的話語讓她感到些許彆扭。

  松田的唇角揚起一抹稍嫌嘲諷的笑容,身後的陽光燦爛得讓她不自覺閉了下眼睛,耳畔傳來他自信滿滿的聲線。

  「笨蛋,妳才是。」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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