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高|仙里】 轉身後別說再見

|仙道夢
|夢向創角 泉川里紗

 

 

 

 

 

  腳下踩著的高跟鞋喀噠喀噠作響,撥著那頭輕盈的淡棕短髮,她推開咖啡店的玻璃門,店內擺設隨著時代的潮流變了不少。她抿唇一笑,點了杯咖啡歐蕾後落座。

  確認完日本的行程後,她猶豫許久還是打了電話告訴唯一的日本朋友這個消息;越野其實是個熱心的人,十年來跟她、跟他都還保持著聯繫,儘管斷斷續續的倒也未曾斷了線。

  「您的咖啡歐蕾。」

  「Thank You.」見到女服務生微愣的神情,她重新用日文道了謝。

  背後伴隨著陽光的黑髮男人推開了門,所有服務生禮貌的說著歡迎光臨,他搔著頭向門口的女服務生說些話,半晌女服務生指著她的方向,微微發抖的指尖有著掩不住的欣喜,部分客人似乎也注意到他的身分而有所騷動。

  她淡淡一笑,笑明天新聞的小版面該不會有他們小小的合影吧?

  男人在她面前落座,頭髮貼著後頸的模樣像個正常的小職員,但那抹染上眸底的笑意又有些不正經,下巴蓄著未刮淨的少許鬍渣,肩膀線條也較十年前來得剛毅許多,當年的大男孩已經是個洗鍊的男人。

  「Hey, famous man.」捧著微熱的咖啡歐蕾輕啜,她抬首向他莞爾一笑,笑得自然毫不扭捏;這些年來她早已習慣扯著笑。

  「妳也學會調侃人了。」他有些生澀的跟女服務生要了杯美式咖啡,一轉頭對她的態度倒顯得落落大方,瞇起那雙漆黑色的瞳笑道,「還是說日文吧,難得回來別讓我覺得還留在美國。」

  「也是,十年沒見了。」

  仙道稍停,打量著坐在對面的女人,五官沒有太大的變化,那頭淡棕色的長髮被剪到了及肩的長度,他至今還是非常喜歡的瞳仍舊清澈,添了些許的幹練跟笑意;她像是泉川里紗又讓他覺得陌生。

  望著她習慣性用指腹磨著咖啡杯的動作,仙道確信了她是當年的那名少女,十年前跟他分別了前行路的泉川里紗;同樣有著無聊時就會撫著咖啡杯的習慣。

 

  「是。正好十年,里紗。」

 

 

 

  整理到一半的仙道,抬頭發現橘色的鳳凰花落在窗台上,他拾起散落少許花瓣的鳳凰花,考慮著要不要留下給泉川。她喜歡園藝,也會把不久後就會枯萎的殘花作成壓花,夾在她習慣看的文學小說裡。

  她說,每本書的押花不是隨手塞的,而是看完一本書再來找尋適合書本的花,書是紙作的是樹木化成的,於是她習慣替書本找一朵屬於內容的花。喜歡看書的泉川其實有著少女情懷,但很少對他說這些話,習慣使然。

  一年一度的鳳凰花。

  仙道的腦海不自覺浮出,她對著花靜靜綻開笑靨的靦腆模樣,終究還是小心翼翼的把花捧在掌心打算等等見面給她;他已經能想像她輕柔的接下花,揚起一抹對他道謝的淺笑。

  她不常笑,是不懂得怎麼自然的笑著,不是她不願意笑。

  「同樣是搬家,你就不能像泉川一樣勤勞些?而且她的還麻煩多了,是要把行李寄回英國。」

  「她剛說整理得差不多,等會兒來找我們。」

  見他對那些話似是毫無反應,越野停下手裡的工作盯著仙道;他是他們的月老,雖然紅線不是他繫上的,但他們兩人間的關係跟事情,他較其他隊員來得關注。

  曉得仙道那副慵懶、漫不經心的個性,他也很少跟他囉唆什麼,泉川也不是那種希望藉由他人來描繪仙道的女孩子;越野充其量就是他們發生事情時的中間人。

  儘管平日寡言,她還是深獲陵南所有隊員的喜歡,朋友間的那種;若她要仙道的一點資料,可能他們連他的細微瑣事都倒背如流,但她沒有開口問也不曾要他們說。

  仙道還記得,剛開始交往的第一年,他生日她沒有半點動作讓他有些失落,泉川低下頭道著歉說她不曉得他的生日沒能準備什麼,慢吞吞的說讓別人告訴她第三者的資料很奇怪。當時仙道不自覺笑了,積了一整天的灰暗全變成笑意跟寵溺。他說,他會慢慢的把他所有的事情都告訴她,然後輕吻著她微微蹙起的眉心。

  也是這點讓陵男隊員們服了里紗,認了她會是仙道長長久久的女朋友,越野也不例外。

  「……你不留她?」

  「怎麼留?」仙道怔愣著一笑,似乎在笑好友說出口的話像天方夜譚。

  當泉川啟口說父親希望她在英國再留下來找工作,仙道訝異的反而是他一點都不驚訝分離的到來;也許是早就預測到這個可能性,他們兩個很平靜的接受這個事實。

  仙道明白她給了他許多心理準備的時間。

  若是美國,他或許還能像劇裡的男主角追到異國,但她要回的是英國,那裡不是沒有籃球能打,但起源地的美國才有遠赴異國的意義跟價值。

  「你打了十年的燈籠也找不到泉川這樣的好女孩。」

  「打了二十年應該找得到了吧?」對於他在這節骨眼上的笑話,越野意思性撐著唇角苦笑了兩下又轉頭繼續搬家的工作。

  但仙道也不全然是說笑。

  漫漫長路,他不信憑自己的條件打了十年的燈籠還找不到一個好女人,仙道相信他找得到第二個、第三個或者更多能理解並包容他一切的好女人;只是再也找不著第二個泉川里紗而已。

  「辛苦了。」拎著一袋補給品,他們熟稔的纖細嗓音響起。

  他們都還在隊上時,擔任經理的泉川時常偷溜出體育館,頂著太陽在投幣機前買了許多冷飲,在他們個個累得癱倒在椅子,她就會提著一袋冰冰涼涼的補給品分給他們。她習慣把音量壓在他們聽得到的大小,反倒突顯出少女的細柔;畢竟他們都才剛被田岡的大嗓門給折磨。

  他房門大開堆著待會要扔掉的垃圾山,泉川找不到位置蹭掉鞋就待在門口不動。

  「有冰棒嗎?」

  「沒有,擔心半途融了。」

  「我買個冰棒,泉川妳的鞋就補上我的位置吧。」一腳踹開壓在球鞋上頭的垃圾隨手拎了兩包下樓,倒不是對摸魚的仙道點了火藥,而是越野不可能讓女孩子家的鞋染上垃圾味。

  看著好友識相離開,他暗暗發笑向自家情人招著手,泉川歪著頭蹭了鞋踏上木板,眉開眼笑的仙道又指著雙腳圈出的空位,她沒說話蹙起眉,輕嘆口氣還是背對著他落座,他慣性的伸手攬緊她的腰並把下顎靠在那纖細的肩上。

  「鳳凰花。」他攤開掌心,落在窗台的那朵鳳凰花只掉了少許花瓣,原樣沒什麼大變動。

  「……謝謝。」似乎是泉川剛整理時紮起馬尾,平常就有些捲的淡棕長髮現在的弧度變成了大波浪,使得仙道的視角捕捉不到她的神情。

  但他曉得她伸了手拿起鳳凰花湊到面前嗅著不語,半長不短的指甲刮得他的掌心有些癢。

  仙道起了惡作劇的心思,鬆開一手纏住她白淨的指尖,沿著透出粉色的指甲滑下來,撫著她手背上那少許的無色汗毛。在他掌心裡的手,就像孩子那樣的嬌小稚嫩,柔軟白皙。

  微低著頭而讓長髮散開裸露出的後頸不常照到太陽,那抹淨白就像她衣物底下的肌膚,泛著少女的粉紅色,他湊上唇摩擦著她的後頸,不意外察覺到她的雙肩抖了一下。

  然後,她側首抬起那雙水綠色的瞳,清澈的、不解的、如同這些年來他所見到的毫無雜質,卻又晃出了些許動搖的水影。

  「彰……?」

  仙道仍是一笑,低下頭吻住她微張的唇,也許不久後覆著她的唇就不再是他的專利,他能找到第二個好女孩,她也有可能找到第二個好男人;世上並不是唯有他能讀出她抿緊的唇下,說不出口的話語。

  她曾說,她不要擁有他往後所有特殊節日的預約特權,她只要現在他陪著她就好了--那時他就察覺到一個她終會離開的未來。

  「彰……」她沒有拒絕,任憑他時輕時重的吻著,把淚水噙在眼角跟睫羽上不墜,那雙綠瞳泛起了漣漪晃盪著水色。

  泉川沒理由拒絕,閉上眼把眼淚鎖在眼眶打轉,讓他把手伸進來撫著底下沒有布料遮住的肌膚。她記得大門沒關也記得出門的搬家工只是買支冰棒,但她拒絕不了。

  她受不了仙道的苦笑,也看不得映在他眸底自己受了傷的神情。

  他們的心都被扯疼,腳下踏了空非得藉由什麼來維持住現在的平衡。

  她抿緊唇擔心自己發出半點呻吟會連眼淚都一起落下,蹙著眉咬住他的肩頭,卻還是在他叫了她的名字時落下淚,紮實的落下一顆斗大的淚珠滴在他肩上;在這一刻,她能說自己最喜歡的就是仙道,喜歡到能讓她把全部給了他也不後悔。

  里紗。

  簡單的輕喚就讓她的淚腺潰堤,她不常哭也不懂得哭,但這一刻她是幸福的哭了,她覺得「里紗」是個幸運的女孩子,是被他深深喜歡著的幸福女孩子,但同時她亦明白再沒人能像仙道這樣喚她,溫柔的、按耐的、糾結的、許多許多情緒化在了低啞的嗓音還有言語,沁進了她的身心。

  我好喜歡你。

  她垂下眼瞼在他耳畔說道,一遍遍的纏綿悱惻,把喜歡說盡了就剩下終會到來的分別。

  在他們相擁的瞬間,她彷彿看到天空的鳳凰花墜落了,重重摔碎了他們的未來。

 

 

 

  他很少替人送行,但他們都覺得有需要讓他們的感情有個完美的收尾,於是仙道答應了替她送行,陪她坐在候機室等著登機。

  誰也沒開口,他們就望著一架架駛離航道的飛機,在心裡默算著離別的到來。

  他很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儘管她身上流著一半的日本血統,但國籍上她仍是英國人。

  然而當事實前來敲門,仙道發覺他仍然有些無法招架,時間能沖淡一切也能讓他不再喜歡泉川,但在那之前呢?在他淡了對她的心意之前呢?在他能打著燈籠找到下一個好女孩之前呢?

  仙道明白他仍需要經歷一段痛心疾首,泉川也是;他們仍是會對感情痛心疾首的少年少女。

  仙道不常說也未曾正經的說出口,他很喜歡泉川,喜歡她微笑時習慣低著頭,喜歡她那雙毫無雜質的清澈綠瞳,喜歡她陪他坐在海岸被魚看--他喜歡她很多、多得他寧願用行動也不打算用言語來讓她曉得,如同她喜歡他許多而選擇靜靜包容一樣。

  但這終究都是一時的,喜歡能喜歡多久而痛又能痛多久?時間是殘酷的,殘酷在讓他們記得這些往事,卻已忘了當初扯動他們心臟的糾結情緒。

  他們都懂,於是不讓分別把他們弄得狼狽,無法平靜的畫上一個休止符。

  「彰。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仙道替她撥開了垂下的瀏海,泉川不常哭但那雙眼現在是紅腫的,他有些心疼又抱著少許開心,至少這一刻他仍是她心裡的唯一。

  「我們能揮手,但是別說再見。轉身後,也別說再見。」

  泉川低頭望著他握緊了她的手,再一下下、再一會兒就沒人握住她的手給予溫暖,想到這裡她又覺得有什麼模糊視線,原來分別的悲傷是連她也無法控制淚腺的運作。但是,她已不能靠在他懷裡哭,那樣會讓她連說完話的勇氣都沒有,於是她吞下淚,字字清晰的說著。

  「再見跟再也不見的重量,我都沒有勇氣擔下。」

  再見。

  再也不見。

  仙道重複完她的話笑著點了頭,男兒有淚不輕彈,他不會哭,哭也不適合他。

  雖然他曾經排斥他人給他定了形象,但她說至少在人前他要是那個意氣風發的王牌仙道彰,他入了日本青年代表隊就要有這等風範,這點他同意。

  他抵著她的額頭,在她唇上落了最後一個吻,是分別也是分手的吻。

  她拖著行李箱搭上了往英國的飛機,而他把雙手放在口袋假想著有天他到了美國。

 

  他們轉身,誰也沒再哭,誰也沒再開口。

 

 

 

  「訂婚了?」

  仙道沒來由的啟口問道,一坐下來他已就注意到中指上的鑽戒,樣板簡單但很搭她的膚色;也發現她在指甲上擦了指甲油,是有著亮片的柑橘色,她的指節很白用這種顏色並不突兀。

  泉川用右手撫著左手中指的鑽戒,怔愣著望向他左手無名指上的戒痕;她曉得他結了婚又離了,對方也是個好女孩,就像十年前的她對他那樣溫柔體貼。她不意外,他本來就有能力找到下一個好女孩。

  只是時機不對。

  她把電話那端越野說的話含在雙唇沒化成聲音。

  「是個好男人吧?」刻意用著嫉妒的語調,她曉得這是玩笑話,他們說好了要找著下一個好情人。

  「他……待我不錯。」

  仙道點著頭喃喃說這樣很好,她有股問他怎樣叫很好的衝動,但終究沒有而是換個話題。

  「不梳同個髮型了?」

  「都要三十歲的大人了。」仙道一笑,彎起的眼角唇角泛起了紋路,也沒了當初的年少輕狂還有調皮,連笑容都穩重了不少,「妳不也剪掉了長髮?」

  「短髮俐落,免得同儕看不起我是女人。」聞言,她也跟著笑,仙道發現她的笑容自然許多;揚起弧度的時機恰到好處,保留了當年的坦率也添了不少成年女人的落落大方。

  她的咖啡歐蕾早就見底,他即使成年了也還是不太喜歡咖啡,留下半杯磨了整個下午也不一定能罄空,他們都有種要結束的默契。

  「何時回英國?」

  「請了一個月來渡假。」半晌,泉川抬起下顎反問道,「你呢?何時回美國?」

  「我被醫生警告要留滯日本。」他指著自己的手腕笑得無辜,只有這抹笑仍像當年那樣置身事外,她望著他想;仙道的手受傷不算新消息,幸好不是重傷只是需要休養一陣子。

  他們各自買了單,朋友就是這樣。

  一踏出咖啡店還是白天,仙道像是想到什麼向她招手,她挑著眉步上前,只見他掌心躺了一朵艷橘色的鳳凰花,滴著水珠反射出光線讓她不得不瞇起了眼。

  「又到這季節了?」

  「是呀。還喜歡壓花吧?」他瞥了她一眼。

  她點頭自他手裡拿起了鳳凰花,一滴水珠落在仙道的掌心,讓她突然想起那天他們旁若無人的擁抱還有她沒能止住的淚水。

  「……謝謝。」爾後,她低著頭輕淺的笑了,彷彿回到那天他給了她那朵鳳凰花,沒發現仙道望著她久違的笑愣了半晌。

  當她再抬頭,他們兩人相視而笑,同時把指尖抵在唇上沒再說話。

  然後,轉身。

  一轉身,泉川就脫下了訂婚戒指收進口袋,中指上頭的戒痕早已淡了許多,她捧著那朵鳳凰花湊近一聞,仍是當年纏在她指尖上的香氣,獨自一人緩緩沿著柏油路踏上那條他們曾一起來回許多遍的坡道,一步兩步的踩著。

  她還是沒說再見,沒說她父親已經上了天堂,沒說她辭了英國的工作轉任到日本,也沒說她的婚約很早就失了效戴著婚戒是習慣。

  只是時機不對。她想。

  若是他們又在神奈川的哪裡見著了,她就會考慮跟仙道說很多事,說她已經恢復自由之身,說她十年來沒能捨下的回憶,又或者說她在剛才那瞬間重新喜歡上他了。

  然後,她也會說再見。

  不管他們能不能再有一段開始,她都會對他說。

  再見。

  不管是再也不見,或是再見。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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