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鍊|白十】 以愛為名

|白秋司書(別稱蜂蜜組)
|創作司書 十季子
|題目取自吾夢

 

 

 

 

 

零/

 

  她對於情感的認知可能有異於常人吧。

  然而,又是誰來界定一般的標準,界定親密的關係,界定愛情的樣貌。

 

 

 

壹/

 

  「十季子小姐喜歡溫泉嗎?」

  「我認為、多數日本人應該都是喜歡溫泉的,就算不喜歡也不會討厭吧。還是說,北原先生就是討厭溫泉的那一派呢?」

  「不,我滿喜歡溫泉的。溫泉有助於活絡腦神經,以及沉澱思緒。」

  「也就是說,像菸酒一樣,有益於北原先生的創作,對嗎?」

  「……不可否認。」

  「不過,我也認同喔。每次想到腦袋快要打結時,我都會去淋浴或是泡澡,多少可以得到一些靈感。」

  「所以、妳現在有湧現什麼靈感嗎?」

  「沒有。」十季子一搖頭,沾附在髮上的水珠便跟著滑落下來,沒入原本平靜無波的水面。

  她抬頭望向坐在司書的辦公椅上,邊讀書邊同她漫無目的對話的男人。

  「因為北原先生在這裡,所以我沒辦法產生什麼有用的靈感。」

  「我以為十季子妳早已習慣。」輕吐口菸,北原優雅地闔上書,對她投以一抹若無其事的微笑,夾雜著些許玩味的視線如同她浸於溫泉池中的身體那般赤裸,且毫無保留。

  「就算同樣是裸體,泡溫泉和做愛的目的性可不一樣喔。」

  能將作愛說得這般自然順暢,真不像是會因被人撞見全裸而害臊的那種女性。凝視著振振有詞的十季子,北原習慣性以手撐著下顎陷入極其短暫的思考。

  「……姑且確認一下,妳現在是、感到害羞嗎?」

  「嗯……百分之十左右,是的。」

  「……喔?那麼剩餘的九十?」

  「判斷不出白秋先生到到底是想要做愛還是期待看見我羞愧的樣子而已。」

  不自覺掩下笑意的北原突地將身體抽離辦公椅,沉默地俯視著眼神沒有任何動搖,更沒有閃躲的十季子。她一直都是這般奇妙的女人。北原白秋並非現在才領悟出這點,而是持續地認知到,並一再地確信這個事實。

  「夜已深,十季子小姐也請早點休息。」適時將自身抽離兩難中的話語禮貌卻也無溫。

  「啊、白秋先生。」

  當北原轉身正欲開門時,伴著俐落的水聲,全身赤裸步出浴池的十季子猛然出聲叫住他;以一個過分親暱的稱呼,神色自若地喚住他的步伐。她邊將手伸向那座被當成置衣架的空書櫃,邊朝著斜眼望向自己的北原,報以明亮的音調與燦爛的笑容。

  「再見。」

  「晚安。」

  自門邊傳來的回應依舊簡短平淡,但她凝於面容的笑意肯定絲毫未損;縱使他未回眸確認也能準確推測。

  關上司書室的門後,他並未直接返回寢室,而是默然凝視著散發燈火微光的走廊,於靜寂中浮動的時間久得彷彿他身後那扇門將要再次被打開。

  北原白秋不疾不徐地踏出步伐。

 

 

 

參/

 

  他和她不是第一次以唇相貼,應該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北原白秋心想。

  氣氛使然的情欲也好,酒精催化的衝動也好,人與人肌膚間的親密觸碰並不需要附諸理由來正當化。若以生物的原始本能來說,插入以外的黏膜接觸本就都是毫無意義的行為。

  北原的指尖輕緩地拂開一綹滑至她頰邊的亞麻髮絲,溫柔卻又顯得雲淡風輕般的,一次又一次地重疊著菸草、酒氣以及炙熱的呼息。

  北原和十季子未曾探究至今為止任何一個吻的意義,只因「探究」本身便是窮其無聊的舉止,他或者她極其自然地以綿密的親吻覆蓋住所有無須存在的言語。

  「……不做下去嗎?」

  那聲甜軟的提問並非出於喪失理智的激情,也不是帶有刺探性質的詰問,僅僅是對他悄然拉開的空隙所產生的直覺反應。小心翼翼捧在他手心的體溫,與他體內湧現的熱度應該是極其相似的意義,但他並未愚昧到淪於欲望的囚犯。

  帶著和善淺淡的笑容,北原緩緩將唇湊向她微微上揚的眼角。

  「十季子小姐在尋求什麼呢?」富有耐性的語氣彷彿正在指引學生人生方向的導師,看似循循善誘的同時卻沿著小指慢慢地深入滯於半空的指尖,猶如蝮蛇般纏繞住她微燙的手指。

  那雙在微光下依舊澄澈明亮的瞳眸,筆直地忘入眼裡未有半點笑意的菖浦色,未有動搖的十季子伸手拉住他的前襟,被他刻意保持的距離再度回到曾經親密互觸的位置。

  「我在尋求的,以及我不尋求的東西,應該跟你所想的是差不多的吧?」十季子似笑非笑地仰望著不久前正與己身相互貼合的冷毅薄唇。

  北原漠然俯視著那抹像要撕裂他的外皮般的視線,稍嫌蠻橫卻不顯得魯莽無腦,令他感到滯塞的不快。

  長年面無表情的司書小姐一次都不曾探究文豪們的內在,她一直守著無形的界限,事不關己地望著那些被轉生至圖書館的異常存在。但是,眼前的司書副手卻彷彿一池清水,自然地滲入並流淌於他們的內心,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作、什麼也不表示、帶著同樣天真爛漫的笑容當作什麼也沒有發生,同樣悄然地離開。

  他低頭俯視著她卻猶如被窺視般的勒住靈魂的尾巴。

  「你認為我跟你是同種人,才會選擇了我。不是這樣的嗎?」

  含著清泠笑音的聲嗓連同吐在唇上的呼息一同沒入了他的腦幹。

  「--白秋先生。」

  那聲黏膩的輕喚絕對是她至今最明顯的一次挑釁。

  北原反手握住她正欲抽離的手,半閉著眼的十季子歪了下頭,恍若稚子般笑得無辜卻又甜美,任由那隻漂亮且舉止優雅的手撫向她制服下的肌膚。

  似曾相識的柔軟觸感沿著指尖再次嵌入了「他」的記憶裡。

 

 

 

肆/

 

  北原白秋是被一陣奇特的打字聲給驚醒的。

  因手指碰撞而產生的聲響與他腦裡所記憶的不盡相同,於是他潛意識地使用「奇特」來形容。

  室內的樣貌在映入眼簾的漆黑被慢慢適應後轉為清晰,無數的紙張及書本凌亂地躺在和室的地面,背對著床鋪與他的十季子緊盯著一個不明的發光體,偶爾移動手指打擊著鍵盤,然而未有紙張自「打字機」的上方滑行而出。

  「妳在用打字機?」簡單披上件裡衣的北原漫不經心地出聲問道,微彎著腰在疊成山丘的書籍上找到外衣裡的菸盒及打火機。

  難得表現出驚訝的十季子抬頭注視著他撥開擋路的書山後坐了下來--犀先生明早又要重新整理了--她猶如旁觀者的想著並將視線放回黑暗裡唯一的光亮。

  「……這是可以作更多事情的打字機。」暗自揣度著北原實際上對眼前的物體沒有半點好奇心,她盡量解釋得簡潔明瞭。

  十季子半掩下筆電的螢幕,起身打開矮几旁的檯燈,信手拉整了敞開的睡衣,儘管她壓根不認為需要對數小時前剛上完床的對象感到一絲羞赧,也相信剛結束一次性愛的北原對自己的身體就如同他對「筆記型電腦」這個未知事物、同樣的不感興趣。

  但她基於禮貌還是整理下儀容。

  「北原先生要再來一杯嗎?但我這裡只有啤酒,可以嗎?」打開內嵌於木櫃的冰箱,她提議。

  「可以。然後,我要菸灰缸。」

  「我沒有菸灰缸,你倒在杯子裡吧。」

  他側頭望向那杯留有少許清水的馬克杯,既然對方都明言允許,北原倒也不客氣地將菸灰撢在清澈的水裡。

  「妳不是會抽菸嗎?」

  「……因為小空會抽,所以我姑且『學會』如何抽菸而已。」

  儘管察覺到對話裡出現一個陌生的人名,她也毫無探究的意願,簡單道聲謝後接下已經打開的罐裝啤酒,十季子一樣不打算說明「小空」是誰或者延展這個話題,而是打開筆電繼續未完成的數據整理。

  本就有些前後文無關的對話完全靜止下來。

  沒有對話的氛圍倒也不至於讓北原感到尷尬或不自在,他自地板抽了作者署名應該是外國人的詩集。不讀書的十季子小姐為什麼會有外國詩集?這個閃現於腦海的問題在他翻開第一頁後立刻消散,就著檯燈的微黃燈光,北原靜靜地瀏覽著內頁直至酒罐的重量慢慢變輕。

  「……現在幾點?」

  「五點十四分。」

  「嗯。」

  準確且飛快回答的十季子並不反問北原要不要再睡一會或者是否返回他自己的寢室,她不干涉也不剝奪北原白秋的決斷權;就算這裡本該是專屬於她的空間。

  待工作告個段落,十季子伸了下懶腰,望向北原的雙眼來回轉圈後綻開了笑。所謂「非屬善意」正是指現在的十季子小姐吧。他灌下最後一口啤酒時心想。

  「問個問題,北原先生覺得『秘密』是什麼?」她面帶微笑地提問。

  「……『別問』。」

  --北原先生本來是要說「閉嘴,別問」的吧?微微側頭陷入思考的十季子幾經猶豫,終究還是放棄掐住北原的話柄。現在的時機並不適合,無利有弊的事實不該被化為言語。

  十季子放下手裡已然罄空的啤酒,響亮的聲音像是整點時分的鳴鐘。

  「我覺得、北原先生跟我應該會很合拍。」

  北原平靜的目光掃視著那副幾乎佔據他視線的笑靨,她泰然自若的表情讓他感到有些厭惡,於是他壓住十季子的後腦勺將尚未吐出的菸埋入她笑彎的唇裡,湧向喉間的尼古丁使她不由得皺了下眉頭,然後伸出舌頭回應了他那該是親吻的黏膜接觸。

  他討厭那個彷彿看穿某種本質的結論。

  儘管那對豐滿且柔軟的乳房緊貼著他的身軀,北原白秋的內心卻有種難以究因的不悅。

  但是,他不討厭她事不關己般的語氣,也不討厭「十季子」這個女人。

  所以最終,他沒有反駁。

  也沒有附和。

 

 

 

伍/

 

  「太慢了。」

  北原幽幽地說,頎長的身影優雅地坐在舒適的躺椅上,銜著的點點火光快要觸及他漠然的薄唇,淡漠沉穩的視線依舊放在膝上的書本,他信手將燃盡的香菸捻熄在桌上的菸灰缸,裡頭極有秩序地排列著短度相仿的菸頭。

  小心翼翼關上門的十季子帶著燦爛的笑容立於他的跟前,不疾不徐地回應著北原投來的責怪,「髮尾濕了。」

  原本挾著香菸的修長手指撩起一綹髮絲搓揉於掌心,他終於闔上了書頁,默不作聲地抬頭凝望著笑而不語的十季子。

  然後--不曉得是誰率先移動了身體--他們在半空中互相交換著唾液,他極其自然地撫摸著留有熱泉溫度的微燙肌膚,她俐落地脫下了他的外衣。

  在閉上雙眼任由性欲引導著自身前,十季子想到小空、空莉、圖書館的管家、她的摯友,那個努力追尋潔白無垢的愛情而後遍體鱗傷的女人。

  如果她能認清「那個」既不醜陋也不美麗,既不卑微也不神聖,既不痛苦也不喜悅--「那個」不該被稱為愛情的某種抽象名詞。如果她能認清的話。

  但是小空辦不到的。她在心裡完全推翻了前面的假設。因為小空不能理解的,我是如何地深愛著北原白秋卻不妄求愛情存在於我與他之間。

  所以啊,人們所謂的「愛」究竟是什麼。

  無論是什麼,「那個」都不會是我或者北原先生所尋求的。

  放棄動腦的十季子完全地閉上了眼,將所有感官浸於眼前的男人當中。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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